《泾河传》连载之八
关山巍峨汭河清
□景颢
由平凉城至泾川县城，整整70公里，是整个泾河流域最为宽阔的川道，包括中下游再也找不出第二段来。如果把这段川道向两头延伸，向西加上平凉城以西至安国白杨林的20公里，向东加上泾川县城至长庆桥的30公里，刚好是公里。这公里泾河川，是泾河流域最为核心的地段，集中了泾河川最为肥沃的土地，最为密集的人口，也承载了泾河最为厚重的历史。
崇信县华夏古槐王景区（资料图）姚志强摄
泾河以南的大寨塬是一座东西走向的黄土残塬，塬面逼仄，高寒阴冷，逐渐向东，塬面虽然不甚宽阔，却是泾河与汭河的分水岭。泾河在塬北面的川心里波涌浪滚，汭河在塬南面的山脚下波澜不惊。塬面过了黄寨以后，海拔逐渐变低，塬面渐渐放宽又悄悄收窄，自西而东依次是崇信的黄寨、高庄、柏树和泾川的汭丰4个乡镇。塬上盛产苹果，果子含糖量高。第一次品尝到柏树塬的苹果，是随市政协调研果产业，走遍全市的果园，只有在柏树塬上的果园里，苹果树下，切开的苹果，竟然引来几只蜜蜂，嗡嗡嘤嘤个不停，果子入口，甜香留驻在舌尖上，久久不去。
逼近古泾州的时候，塬面骤然止步，塬头傲然矗立成孤秀挺拔的宫山，像一只葱绿硕大的圆锥体，耸立在泾河与汭河交汇处。这边厢宫山仍沉醉于长途奔走后终于恬静安适下来的孤芳自赏，那边厢塬下泾河与汭河如久别重逢的恋人一般，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
宫山又叫回中山，传说西王母曾降生于此。泾河与汭河的交汇绝对是一个大事件，汭河的声势虽然不及泾河壮阔，但声名却一点不输泾河。泾河与汭河交汇于西王母降生处的回中山，是泾河的幸运，更是汭河的福分。仙境一般的瑶池，就坐落在泾汭交汇处的宫山东麓，一汪清澈的水凝成了只有神仙才能享用和沐浴的琼露玉液，春天桃杏花开，灿若胭脂，秋天众芳摇落，万紫千红。这里诞生过中国神话谱系中最为精彩的章节，比如西王母瑶池大摆蟠桃宴，前来参加宴会的全是仙界重量级大咖；比如周穆王宝马华盖幽会西王母，两位神仙大腕和凡世男女一样，在宫山瑶池缠绵欢娱三天又三夜。所有这些，都是汭河帮助泾河共同完成的，如果没有泾汭交汇，如果没有泾汭的交响，便不会有这么传奇的华彩乐章。
还是让我们拉长镜头，把目光投向关山深处，投向汭河的源头吧！
汭河发源于华亭县境内的关山。许多人对关山、六盘山和陇山的概念有点含混，其实这三个名字指的是同一座山脉。翻开年版的《中华人民共和国甘肃省地图集》，你可以看到，在陕甘宁三省交汇处，一道深色山脉由东南向西北高高隆起，靠北的一段标注为六盘山，靠南的一段标注为陇山。其实，在历史上，这条南北走向，跨越宁夏、甘肃、陕西三省的山脉整体被称之为“陇山”，全长约公里。其南段甘肃华亭至陕西陇县约一百公里，历史上被称之为关山；陇山的主峰是位于宁夏固原、隆德两县境内的六盘山，海拔米。打开“谷歌地球”，在高清卫星地图上，我们看到的陇山更为直观和立体：从固原市西北55公里处须弥山石窟所在的寺口子河向南，一道渐行渐绿的带状山脉，由西北向东南延伸，颜色由浅绿到深绿，再到墨绿，进入宝鸡陇县境时，眼看就要和东西走向的秦岭山脉相接一处，却硬是被从陇中大地流淌过来的渭河毫不留情地从中切断，两座巨人般坚硬的山峰败给了一条柔软的河，咫尺之间最终却失之交臂，只能千年万年地隔河相望。山和水自古就是一对欢喜冤家，见不得，又离不得！
陇山是一座神奇的山脉，她的南段是关山，主峰是六盘山。她既是陕北黄土高原和陇西黄土高原的界山，也是渭河与泾河的分水岭，还是历史上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结合部，更是泾河众多支流的发源地。
华亭境内的水系绝对是关山地区最为复杂最难梳理的。汭河的源头在华亭，和泾河的源头在泾源一样，又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。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请教过华亭当地人：华亭有几条河？流过华亭县城的那条河是不是汭河？几乎多数人都不能提供准确且统一的答案，甚至连自幼生长在华亭的人都语焉不详。也难怪，打开华亭县地图，察看由关山深处流向汭河的水，细密纷乱如从地里刨出的一条根须发达的植物的根，一时半会很难理出个头绪来。由于关山独特的地理位置，决定了关山水系发育的错综复杂，成百上千条小溪，从关山深处出生，一路走，一路上或三条五条，或十条八条纠缠在一处。如果把你突然空降于华亭县境关山东麓的某一个点上，看左边溪流淙淙，看右边水流潺潺，你肯定会不知所措，不辨东西。
找到汭河的源头，其实很偶然。那是年8月的一天傍晚，带着报社的采访任务，我随平凉地区公路总段工会朱登科主席，前往华亭县孟台道班采访。我不知道孟台与汭河有什么关系，我只知道孟台在关山上，孟台道班是平凉地区52个道班中海拔最高的一个。因为地理位置独特，条件相对艰苦，所以这个道班出了个全省闻名的优秀班长，需要去现场采访报道。从平凉城出发，过华亭县城，进入马峡镇，到达关山脚下的时候，天已向晚，愈往峡里走，山愈见险峻，南北两面的山体高峻崔嵬，车子穿行其间，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。无意中，我感觉到有一条小河在我们的身边时隐时显，山路在抬升，小河也在抬高，一副不离不弃的样子。快接近山顶的时候，路边一个山窝子里出现了几座房子，这就是孟台道班了。和刚收工回来的道班工人一道吃过晚饭后，我采访了他们的班长和几个道班工人，晚上就住在道班里。和山下城里盛夏的火热不同，关山八月的夜晚凉爽得很，静谧得很。我们说话的时候，月亮还在天上，后来月亮落下去，星星稠起来。夜深了，睡在道班的一间客房里，窗外天上的星星又繁又亮，稠到数也数不清，亮到你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。又听到了河水的声音，是我们来时看到的那条河，先前没怎么注意她，夜越深，声越响，我问朱主席，他说，这是汭河！
第二天一大早，我们翻越关山，出关山西麓的店子峡，过韩店，到达庄浪县城。
后来的日子里，我无数次穿越关山，路过孟台，才知道，第一次进关山，我竟然一不小心一下子撞到了汭河源头：华亭县马峡镇孟台村！
汭河从马峡发源，隔一条低矮的山梁，从华亭县城北流过；她的南支流西华河，发源于西华镇五台山，从华亭县城南流过。两条发源于古老关山的小小溪流，在华亭县城东的石咀子完成了自己浪漫之旅中的第一次交响，诞生了一个古老的城池——仪州，也就是如今的华亭县城。汭河在华亭境内不叫汭河，叫黎明河，在流出华亭县境前至少有一南一北两条重要的支流，北岸的一条是策底河，发源于泾源县新民乡大雪山，流经山寨和策底两个乡镇，在石堡子与汭河交汇；南岸的一条是南川河，发源于华亭县南川乡孟寨子，流经南川和安口两个乡镇，在小庄村注入汭河。我能想象到此时此刻你在读这段文字时的茫然和零乱，就如同我当初置身关山深处探寻汭水时的四顾茫然和无助，好在我最后终于找到了汭水的正脉，而你最后也找到了这段文字的出口。
关山脚下那么纷乱的河网沟渠，在临出华亭境时竟然被全部梳理得清清爽爽，成百上千条溪流，在华亭县境完成了所有的交汇合流，众水喧哗一峡收，最后全部交付给一个危石嶙峋、令人惊心的巨大峡谷——铜城峡。然后，水流穿越峡谷，于小寨子村进入崇信县境。然后，汭河流出铜城峡，形成冲积性河道，一下子变得地势平坦，河床开阔。汭河在这里心性放达了许多，雍容大方，平心静气，经崇信县的铜城、锦屏、九功3个乡镇，至枣林子村入泾川县境，又流经汭丰乡、城关镇，于王母宫山下汇入泾河。整个河长公里，流域面积平方公里。
历史上的汭河大名鼎鼎，古籍中多有记载。《诗经·大雅·公刘》中有“止旅乃密，芮鞠之即”之咏，《禹贡》中有“泾属渭汭”之说。当地史学家告诉我们，历史上的汭水，原来是指汭河以南的黑河，现在的汭河，实际是阁川水。大概是从明代以来，陇东进入多事之秋，疆域迭变，传记紊乱，史料误将阁川水记为汭水，延时久远，谬误流传，最后便以讹传讹，弄假成真了。
如果汭水是一条古老的藤，那么她上游的华亭、中游的崇信，便是汭河文明结出的最亮眼的两颗果实。
华亭又称仪州，地处关山东麓，汭河上游，西汉曾在这里置呼池苑，是县一级的牧马机构。公元2年设安民县，用以安置流民。公元年，隋代以境内皇甫山麓有座华尖山亭而设华亭县，五代时后唐在这里置仪州。华亭人对汭河是有感情的，历史上不同时期对汭河的称呼也不一样。老一辈的华亭人把县城南的西华河叫南汭，把县城北面的马峡河叫北汭，两汭交汇于城东。两水交汇处的西山咀，状若牛心，民间称作牛心山，两汭相交，汇于一山，“牛心锁汭”于是成为仪州八景之一。汭水流至东峡，峡北有山叫仪山，峡南有山叫雨山。而现在的年轻人则把发源于泾源新民，流经策底，交汇于石堡子的北河叫北汭，把发源于南川，交汇于安口峡西口小庄村的南河叫南汭，这可能正是华亭人说不清汭河的来龙去脉之所由来。
华亭素有“煤城瓷都”之称，全国13个产煤基地，它跻身其中；西北三大产煤基地，它是其中之一。华亭是甘肃唯一进入中国西部百强县的县级市，千年瓷都安口窑，根植民间的曲子戏，都是华亭享誉陇上的名片。
崇信地处汭河中游，夏代为西戎故地，商代为昆戎旧壤，周朝为芮鞫鲜原，春秋为义渠戎活动区域。周人先祖农耕稼穑于前，唐代李元谅屯田驻军于后，宋太祖建隆年间始置崇信县。汭河流响，时序更替，神奇的汭河孕育出璀璨的文化，河之北锦屏镇有清泉汨汨龙泉寺，可以品茶听雨洗凡尘；河之南铜城乡有树荫遮天华夏古槐王，树龄年，有情人相约在这棵神奇的树下，便可以圆彼此一个前世今生的约定！
汭水一路流淌，在即将结束自己公里行程的时候，在泾汭交汇处的王母宫山前，一场盛大的会师正在酝酿。亭亭玉立的王母宫山，翘首以待，似在盼望远方归来的游子。宫山北面已然流过公里途程的泾河，面对这位来自关山深处朝思暮想的恋人，正敞开自己宽阔的胸怀。
随着水灵灵的汭河注入泾河，泾河也完成了自己上游的全部旅程。此刻，如果你恰好站立在王母宫山之巅，如果时间恰好是夕阳西下，那么恭喜你，你赶上了泾汭交汇时最为壮美的瞬间：西北望，苍茫的暮色中，西边天际金色的霞光正驮着一颗蛋黄般饱满的夕阳，缎带一般的泾河，荡漾着满河金屑，一川金光，九曲十八弯，荡气回肠，向着宫山龙蛇一般走来；西南望，文静如处子的汭河清澈不改，初心不改，从如黛如画的关山深处逶迤而来。极目东川，川平地阔，宫山脚下，古泾州正青春荡漾，泾河水正浩荡东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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